广州丨传承百年技艺 一门六代潜心“造龙”

“坊村一处一龙船，劈浪飞桡斗欲先。”端午临近，广州各村社间出现了龙舟竞速、探亲访友的热闹“龙船景”，一河两岸人潮涌动。这些在水上争流竞渡的传统龙舟，千姿百态，各有特色，实际上大多数出自广州番禺的上漖龙船厂。

上漖村是广东最古老的龙舟制造基地，手工造船历史已有140多年，历经六代龙舟匠人的薪火相传，以精湛技艺闻名遐迩。端午节前夕，南方日报记者走进这一“龙舟制作之乡”，探寻传承百年技艺的“造龙”工匠。

太公独创掌口技术

接缝处不容一根头发

沿着上漖涌，拐进村道，临水而建、接连成片的上漖龙船厂出现于眼前。木梁和石棉瓦搭建的简陋厂房内，自然光从前后大门和顶棚倾泻而入，风扇吹起的木屑四处飞舞。

伴随着阵阵机器噪声，龙舟师傅们戴着口罩埋头苦干，黄剑挺站在23米长的龙舟旁，拿着电刨仔细地对龙舟的表面进行打磨。今年44岁的他，出生于上漖村的造船世家，是这家龙船厂的负责人，也是上漖龙舟制作技艺的第五代传人之一。

黄剑挺介绍，上漖村主要制造传统龙舟，素以“样式好、密度高、扒得快、够坚牢”而扬名，当前珠三角约90%的传统龙舟都出自这里。村里的龙船厂基本上是家族式经营，主要有黄、卢、梁、陈四个姓氏，黄氏是上漖村最早造龙舟的家族，“黄家第五代传人有4人，包括我和3个堂哥，第六代则是两个堂哥的儿子。”

黄剑挺介绍，造龙舟一般选用坤甸木和杉木，要挑一个黄道吉日为新龙舟的木料开线落墨。造龙舟可以分为八大工序，包括扎底骨、制脚旁、上大旁、扎彩盘、钉花旁、钉夹旁、扎龙缆、上油打磨等，再细分则差不多有100道小工序。

“我太公那一代大胆革新技术，增加了龙缆和掌口技术，让龙舟可以做得更窄更长，这也是上漖龙舟的‘独门秘笈’。”黄剑挺表示，上漖龙舟有四大技术，包括侧立偏差控制、钉眼处理、船体设计和掌口技术，其中，难度最高的掌口技术是上漖村最引以为傲的。

“40米的龙舟，不是找一块40米的木板来造，关键就在于利用掌口技术，将木板无缝接驳。”黄剑挺介绍，掌口指的是木板与木板之间的接驳口，要求在不用钉子和胶水的情况下，靠人工凿出咬口，再用锤子敲打将两块木板无缝紧密拼合，接缝处甚至容不下一根头发。

“掌口技术一旦做坏整个木板就只能作废，因此学徒一般要学10年才可以学这个技术。”黄剑挺说，他自己单是学“掌口”就花了3年。

龙舟制作完毕后，定制龙舟的村族要择良辰吉日举行试水仪式，供上金猪、米酒、果品，放鞭炮，打出自己村族的锦旗罗伞，待新龙点睛后再出坞。

半路回家继承祖业

从一窍不通到爱上造船

作为第五代传人的黄剑挺，虽然从小看着龙舟长大，但在10年前才真正入行。2010年，在外闯荡多年的他回乡继承家业，“父亲年纪大了，不想传承几代人的手艺失传，就喊我回来接班”。

起初，黄剑挺对造龙舟一窍不通，从零开始，钻孔、捶钉、刨木、打磨等多道工序样样要学，每天累得腰酸背痛。“船厂闷热得像蒸笼一样，汗不停流，一天下来要换三四套衣服。”黄剑挺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排布满污迹的衣服说，“这都是师傅们工作时穿的，造船粘到的油漆、胶水洗不干净。”

刚入行时，经验尚浅的黄剑挺不懂保护自己，经常受伤，严重的一次还被木凿意外插伤手，缝了近10针。体验到造龙舟的艰辛，他想过放弃，但念及父亲对龙舟的热爱，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下来。

采访时，黄剑挺坐一会就起身踱步，一问才知是“职业病”——造龙舟时经常要俯身做细致活，时间一长，坐久了腰就会不舒服，要走几步才能挺直腰。他感慨，父亲那一代人很能吃苦，从15岁开始造龙舟60年，现在退休了还会每天来看看。

“一开始我只把造龙舟当是生意，但是做久后，慢慢发现里面有种荣誉感，是其他行业没有的。”黄剑挺说。

在改革开放初期，村里造龙舟是个大工程，20多个龙舟师傅造一条龙舟要耗上两三个月，期间吃的是“百家饭”。一到饭点，各家各户都会邀请龙舟师傅，在过年才宰鸡吃的年代，龙舟师傅顿顿吃鸡。

小时候，黄剑挺常常跟着父亲去吃龙船饭。有一次，父亲做的龙舟赢了冠军，当父亲一走进该村的祠堂，就听到有人大喊“黄师傅来了”，顿时全场的人起立鼓掌，热烈欢迎。这样明星般的待遇，令黄剑挺毕生难忘。

时至今日，邀请龙舟师傅吃龙船饭的传统，仍在延续。造龙舟多年，黄剑挺也爱上这份事业，最开心的就是看到自家造的龙舟在比赛中取得名次，听到村民们的称赞。

无惧现实难题

尽力造好每艘龙舟

改革开放初期，上漖村的造船厂超过30家，“上漖龙舟”在巅峰时期占据广东龙舟市场的八成份额，还销往港澳地区，乃至东南亚、南非。近年来，“上漖龙舟”更成功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“以前是过年后至端午节是旺季，现在订单多，一年四季都得忙。”黄剑挺称，造一条40米的龙舟以前要耗时两三个月，现在机器替代人手锯木后，最快也需要20天。

生意虽然红火，但工人难寻、材料稀缺、场地变少这些现实难题摆在面前，黄剑挺不免忧心忡忡。

黄剑挺告诉记者，他的龙船厂现有9个师傅，全都年过半百，尽管日薪起码有三四百元，但年轻人不愿意来干。“龙舟制作是一门独特的复杂工艺，学习时间很长，加上船厂灰尘大、蚊子多、油漆味重，年轻人很难待下去。”

比工人青黄不接更迫在眉睫的是材料短缺的问题。一直以来，上漖村制作传统龙舟的主要木料是产自马来西亚的坤甸木，但是现在马来西亚已经禁止出口该木材。如今，船厂剩下的原材料只够做三五艘龙舟。即便如此，黄剑挺也没有坐地起价。

此外，由于数十米长的龙舟原材料和成品要走水路运输，坤甸木等木料要长期浸泡在水里防止被晒裂，龙船厂一般要临水而建。但江边地段寸土寸金，上漖村龙舟制造基地已多次易址。“现在这片地方，已经是我们上漖村最后一块临江地段，如果这块也没了，基本上很难找到位置了。”黄剑挺坦言，一条龙舟售价数万到20万元不等，但除去原材料和人工等成本，利润并不多。

“现在只能尽力造好每一艘龙舟，能做一年是一年。广州有很多人在积极推广龙舟文化，对我来说，做好自己的手艺就是推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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